Friday, January 15, 2016

旅行的意義

旅行對我而言,一直是件難以簡單地賦予意義的事。

我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旅行應該是跟媽媽去外婆家。我還記得媽媽如何在炎熱的早上一手拿著簡單的旅行包包,一手拉著我的手趕好幾趟的巴士。巴士大都破破爛爛也沒有冷氣,空氣中瀰漫著汽油味及奇怪的香料味,和熱氣混在一起總是讓我頭昏腦脹。大概顛簸了三個小時後媽媽按鈴讓巴士停在某個路口,我們進去路口的雜貨店付錢打電話給我外婆,然後坐在店內等某個舅舅或表哥騎機車來載我們。之後我們再花四十分鐘的時間穿過森林和橡膠林,轉了些我永遠不記得的路線才到達外婆家。我後來對於在落後地區長途跋涉的旅行懷有莫名的親切感,我想就源自於此。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去外婆家就不必那麼麻煩了。似乎都恰好有某個人能載我們直接到外婆家或者路口的雜貨店。後來我也有跟著媽媽和親戚坐車去遊覽,但當時我其實已經厭倦了跟親戚來往,那些經驗在我心中留下的應酬感覺更甚於旅行。上了中學之後,我沒再和父母一起旅行過。

屬於自己的第一次旅行是小學的畢業旅行,那時是去檳城和金馬崙。我的記憶就是在檳城買了許多無用的鑰匙圈,然後在上金馬崙的巴士內吐個半死。我們當然是跟著巴士及老師的行程走,當時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自由的。上了中學後有兩次跟著學校老師跟同學們去旅行,都是去東海岸的小島。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雪白的沙灘跟藍綠色海水的震撼,第一次嘗試游泳(雖然我是漁家子弟…),晚上跟朋友們的嬉鬧,還有大家躺在碼頭的地板上看流星的時候。海島對我而言一直代表著悠閒與歡笑,但奇怪的是喜歡的人似乎沒那麼多啊…

而我第一次搭飛機是去菲律賓,那時是去出差。那時我緊繃著坐在位子上,聽著飛機引擎轟一聲發出巨響接著往前衝,然後飛機慢慢離地,景物越來越小。我想著小時候我們對飛機的憧憬,一瞬間有種美夢成真的不踏實感。那飄飄然在幾個小時後就破滅了。飛機降落時在上空盤旋了好一陣子,我按捺自己不斷湧出喉嚨的不適感,沒志氣地想著自己不要再搭飛機了。我當時不知道那是我唯一一次的暈機,更不知道後來我搭飛機的次數會比巴士還要多。

幾個月後我一個人去了台灣。我之後還因為同樣的理由去了好多次台灣,就是為了看演唱會。這其實只是一個可以旅遊還有和朋友聚會的引子。而這個地方在我心中的地位是很特殊的。因為,我其實沒那麼喜歡台灣,但它卻是我一個人旅行最多次的地方。我其中幾個最愉快的旅行回憶是來自台灣,而我在那裡所經歷過的不愉快也絕對不少。現在我所能想起的台灣總是籠罩在一層不安的氛圍之中,站在其中總有種沒有容身之處的感覺。並不是地方的問題,大都是我個人的關係。在上一次台灣旅行回來後(是為了張懸告別演唱會),我對台灣的厭倦也到了頂點。我想我不會再一個人去台灣了。

又過了幾年後,我去了紐西蘭打工度假。一開始是對國外生活與長時間的旅行有著憧憬,後來真正成行倒是因為受了某些重大的打擊想要重新整理自己。要說成效的話,那九個月的確讓我某方面的視野開闊了不少,對於自己與世界也更了解了一些。只是,人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衝破疑惑脫胎換骨的。那簡直就像用小湯匙逃獄一樣,只能一毫米一毫米地前進,也會遇到怎樣都挖不破的堅硬石頭。我想打工度假回來的人應該沒幾個能說出自己的人生改變了什麼(在那裡找到另一半的除外)。只是,當我們說起在那裡的生活,雙眼還是會發出光芒的。即使那些日子無法對我們的未來有幫助,即使那些日子總是夾雜著憂慮與孤獨,我還是慶幸自己可以擁有那一段回憶。

我開始頻密地旅行。我去了航空公司工作,用員工機票去了許多地方,也藉此吸引朋友跟我一起旅行。但我一直對自己的旅行充滿疑惑。眾多的旅行讓我了解到自己的骨子裡是追求安穩不變、容易精神緊張的處女座。我沒有背包客須有的特質。我無法享受與陌生人說話,無法忍受跟不熟的人互找話題的尷尬。旅行時我最想念的總是自己家裡的床,旅行結束後幾乎不會有捨不得回來的感覺。我在旅行中追求的,從流浪的浪漫、探索的刺激,慢慢變成了跟朋友的快樂回憶。比起美景,我更喜歡看到身邊人的快樂笑容。我開始放下了自己背包客的矜持,計劃的行程也開始從省錢與冒險變成了簡單與舒適。只是,這樣真的好嗎?

我總是在疑惑。我的旅行意義應該不只是這樣子而已。除了人的陪伴,我應該還有其它想要的東西。對於冒險的熱情,對於發掘生活中的美好,去一個最黑暗的地方,看看頭頂最絢爛的星空。

上兩個月我在菲律賓薄荷島一帶浮潛,我們被船員說服去看野生海龜。我們坐著非常小的螃蟹船讓船夫划到無人的海中間,下海抓著船邊默默地看著海裡。除了偶爾幾隻水母飄過之外(海龜似乎只瞄到一隻),映在眼裡的就是毫無雜質的、一望無際的藍色。完全沒其它東西。連海底都看不到。看著看著感覺自己正慢慢地被深不見底的藍色吞噬心神。我到現在還一直記得那一片令人嚮往的,有點溫暖,可以包容一切,但又帶著恐怖,彷彿一切就此終結的藍色。

旅行對我而言,就是這樣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