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2, 2016

散文類閱讀報告

村上春樹 - 村上朝日堂系列
寫散文的村上春樹跟寫小說的他很不一樣。不像小說多多少少帶著黑暗面,也許是因為在週刊專欄連載的關係,他的散文大都帶著種明亮的幽默,說著像貓、跑步、電影、廣告之類的日常瑣事,讓人看了心情愉快。我很喜歡那種大叔式的戲謔與嘮叨。村上朝日堂我一開始看的是我哥買的簡體版。薄薄的幾本,沒有插畫,隨便翻翻嘩啦嘩啦就看完了。後來朋友送了我一本台灣版的,大概簡體版的四倍厚,比較一下插畫之外的差異其實還蠻有趣的。我一向不喜歡村上春樹的大陸翻譯,覺得中國腔太重,但以散文來說那中國腔反而讓它多了種莫名的喜感。台灣翻譯有點太中規中矩了…

向田邦子 - 父親的道歉信
我很喜歡這一本書。向田邦子當時得了癌症,在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的情況,抱著寫回憶錄或者遺書的心情寫下這一系列文章,娓娓述說著回憶,說著自己的家人,以前的老師同學,戰爭時期發生的小事,還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的文字平平淡淡又帶著餘韻,似乎沒什麼技巧卻又流暢生動,還有背後微微滲透的,死亡的氣息。後來痊癒後寫的女兒的道歉信就少了這股堅定又帶著淡淡的絕望的味道了。看了她的書後,我寫文章時總會不經意的效仿她的文字。那是我期望自己所能達到的水平。

陳綺貞 - 不在他方
陳綺貞不只是我其中一個最喜歡的創作歌手,也是我其中一個最喜歡的散文作家。她的文字優美,有著充沛的想像力、跳躍的思緒以及哲學式的思考。只要她還繼續寫出如此真摯又不斷自省的文字,我就無法不再喜歡她。這是一本好看的散文,真的不只是因為我是粉絲而已。

江鵝 - 俗女養成記
我是先在臉書上看到她的文字,知道了這本書。後來在今年的大眾書展我遍尋不著其它更想買的書,於是就買了這本。但我比自己想像中更喜歡這本書。書的內容是一個70年代出生的女孩的年少回憶,跟父親的道歉信有點相似但輕鬆愉快得多,讀著讀著嘴角很難不跟著牽動起來。最讓我意外的是,我居然對書中的許多情景深有共鳴。明明國籍跟年紀都不一樣啊。我想大人們的節儉與吝嗇不管什麼時候到了哪裡都是差不多吧…

Sunday, September 4, 2016

關於Pokemon

一直以來我都避免在這裡寫太個人趣味的事,特別是ACG相關的事物。畢竟這裡算蠻公開的場合,寫太自high的東西感覺不太好,再加上自己年紀越大也大致放棄了讓別人理解自己這回事。另外,我是一個有點反潮流的人。現在是稍微變得圓滑了點,但一直以來不想跟隨任何流行事物,厭惡人云亦云的脾性還牢牢地依附著自己。

不過這次不同。這次是個人趣味碰上了流行事物。這是Pokemon。

其實Pokemon已經不算是我的童年了。我第一次接觸應該是在中五,可能是剛考完大考吧。那時Pokemon遊戲已經在世界大紅,而我好不容易存夠零用錢,在附近的超市買下貴鬆鬆的Pokemon gold卡帶。現在回想那肯定是翻版的,連翻譯都很奇怪,所有Pokemon的名字都只有五個英文字母(害我一直以為那小老鼠就叫ratta)。那時手頭上就只有電玩雜誌上的簡易攻略和屬性相剋表,對於進化也一知半解,就一個人埋頭玩了一個多月。就這樣,自己在完全沒有網絡資料也沒人交換Pokemon的情況下,幾乎摸遍了遊戲中的每一個角落,在251隻Pokemon中收集了150隻。

那是我最熱衷於Pokemon的時候。我還記得在我放下遊戲去跟朋友打球的路上,我滿腦子還想著如何配搭各種屬性來組合出最強的隊伍。後來莫名地我每次玩Pokemon都會想到那條路。當然我怎麼都想不到十多年後我會在同一條路上抱怨這裡只有rattata和pidgey…當時電視上也剛開始播出Pokemon動畫,看著自己剛捉到的Pokemon在電視上活蹦亂跳感覺非常奇妙。(還有每隻的叫聲都是自己的名字這點很奇怪…)在那之後,自己對Pokemon的熱情很自然地冷卻了下來。之後的幾集雖然也有玩,不過也許因為遊戲變得過於複雜,Pokemon多到讓人一開始就放棄catch’em all(現在共有721隻),還有網絡資訊太豐富而懶得自己探索,當然還有因為其它有趣的事情越來越多,再玩新的Pokemon已經失去了當初的興奮及心動感。

在Pokemon Go還沒推出時我是非常期待的。在現實世界捉Pokemon,怎麼想都是做夢才會發生的事。當我發現周遭的同事居然都對它很有興趣時,我更是興奮不已。我競爭心不強,對於對戰遊戲總是無感,所以打電動對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的活動。但我總是很希望可以和家人朋友一起玩,就像小時候大家圍著電視一起奮戰歡呼那樣。而這也許是第一次自己喜歡的東西變成流行。在Pokemon Go推出後我就可以和大家相約一起去捉怪,分享彼此在哪裡遇到哪隻稀有怪,討論彼此擁有的Pokemon中如何組成最屬性配合均衡的六隻Pokemon隊伍。

但我錯了。

遊戲本身是沒問題。雖然反复捉著同樣的Pokemon是有點沉悶,雖然我家附近來來去去都是該死的zubat,雖然在公司附近一帶Pokemon雷達總是一片空白,雖然最靠近的pokestop還是要開車過去,但捕捉各種Pokemon的樂趣還是讓人沉迷,遇到並捕捉到稀有怪的喜悅實在無以倫比。(而被它逃掉的失落感也是…)不過,在Pokemon Go正式上市後第一天上班,同事就分享了各種外掛。首先是可以呆坐著控制遊戲中的自己移動到任何地方的fake GPS(甚至可以瞬間移動到美國澳洲)。捕捉稀有怪變成一件輕而易舉的事。當我捉到bulbasaur,興致勃勃想分享時,他們已經擁有最終進化的venusaur了。後來他們變本加厲,使用了各種bot來自動捉怪。據說一個晚上就可以把等級升到20。其他的同事紛紛淪陷,加入了外掛的行列。在公司的話題變成了哪隻怪哪一招最強(都是稀有得我連影子都沒看過的怪),還有如何避免被遊戲封殺。也沒錯啊,如果有著到達目的的捷徑,有多少人會為了享受過程而走遠路呢?對於對Pokemon一知半解,只想趕流行快速征服遊戲的人,我要如何讓他們了解遊戲的理念,如何阻止他們繼續榨乾、破壞這個遊戲呢?

遊戲上市後沒幾天,我又回到了一個人玩遊戲的日子。我應該會比自己想像中更快放棄這個遊戲。

電玩應該是驅走寂寞的一個活動,但我近年來反而常常因此而感到更寂寞。雖然說電玩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的遊戲,變成了許多大人的共同興趣,但我還是無法找到可以分享的人。這也許是因為我不玩流行的競爭性遊戲,總是玩著很多年前的舊遊戲吧。只是,每個人對電玩的想法、興趣還有享受的方式真的很不一樣。就像瑪利歐銀河,這個創意多到滿出來,遊戲世界繽紛得讓人沉醉甚至感動的遊戲,應該是值得每個人去欣賞體會的遊戲。只是在我大力推薦下居然沒人想去嘗試,我反而因為喜歡瑪利歐而被取笑了好一陣子。為什麼大家總是以既定印象來判斷事物呢?自己的興趣非常小眾這回事,我再次深深體會到了。

說回Pokemon Go。因為pokestop太少以及該死的小鳥小蟲拼命break free的關係(不是綠色框嗎,怎麼一直break free還跑掉!),我的poke ball又用光了。想著要不要搭一個多小時車去市區捉怪,但怎麼感覺比一個人在家玩Wii還悲哀…

我還是去玩NDS的單機Pokemon好了。

Friday, August 5, 2016

關於跑步

我從小就不是一個擅長運動的人。身材又瘦又小,在需要倚靠體能的遊戲總是率先出局,運動會時也無法為隊伍拿到任何分數。後來在中學時受到各種影響,開始打籃球學跆拳道,體力有所增進,不過一到畢業後立刻故態復萌。就像大多數的大學生跟上班族一樣,總是有許多有趣或無趣的事要忙,沒時間花在運動上。

開始跑步是在2009年。那時我正處於人生最混沌的時候,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但也很清楚必須做些什麼來突破這困境。在那時我認識了一個朋友,是個善良美麗,會讓人想起春天的花海的女孩。當時她也陷入低潮,所以我們不斷互相勉勵,說些當時似乎很重要但後來幾乎都不會記得的話。不過至少我記得,是她影響了我開始跑步。大概是覺得如果可以像她不間斷地跑個十公里應該會很酷,再加上準備去紐西蘭流浪,練好體力對日後一定會有幫助。最後就是抱著“沒有力氣也要有體力!”的決心開始每天一個人跑步。

每天跑步的日子是從舊公司離職後賦閒在家開始,直到去紐西蘭之前。時間持續不長,應該不到兩個月吧。地點是在我老家小鎮的稻田路,沿著幾畝田轉一個大圈。一開始跑不到一公里就氣喘吁吁,詢問朋友訣竅時她只說了“要維持一定的節奏”這類不清不楚的答案。我花了一個星期摸索出適合自己的節奏,當第一次成功不間斷跑完一圈稻田路(約3.5公里),真的感覺自己像打通任督二脈一樣通體舒暢。

也許這麼說有點不識人間疾苦,但我真的覺得長跑是只要懂得訣竅,每個人都做得到的運動。長跑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適合自己的節奏,換句話說就是不會覺得累的速度。而最簡單的測試方式就是透過自己的呼吸。跑步時請全程只使用自己的鼻子來呼吸。如果有同伴的話能一邊跑步一邊聊天則更好。跑步時還可以順暢地聊天的話,那就是適合你的速度。若你覺得鼻子已經負荷不了你所需要的氧氣,那就表示你跑太快了。那時請維持著跑步的姿勢,速度不斷放慢,用鼻子緩慢地深呼吸,直到呼吸平緩後再慢慢加快。只要懂得控制節奏,在達到自己的極限(體力或雙腳的極限)之前都不會覺得累。而我們的極限,常常比我們想像中更遠一些。至於想跑更久更快就只能靠練習了。

了解了這些後我就像拾獲九陰真經一樣功力大增。即使在那之後我跑步的頻率大幅減少(大概幾個星期才跑一次),也沒感覺自己真正退步過。後來我斷斷續續地跑著,跟著其他朋友去參加馬拉松的十公里路跑,花了幾年慢慢地從必須走完一半的路進步到可以不費力地跑完十公里。而在後來的公司因為有著志同道合的同事而開始訓練自己的速度,也參加了boot camp來提升自己的耐力。直到我第一次不間斷地跑完半程馬拉松,六年已經過去了。我成了在他人眼中有著良好體能的人。

跑步似乎是個蠻合我脾性的活動。它並不需要同伴,不需要錢與器材,一開始也不需要什麼體能,只要穿上運動鞋找個空氣不錯的地方開始跑就是了。它也不需要很多意志力(對我而言要我維持端正坐姿一小時所需要的意志力比跑步兩小時更多)或技巧,就只是微妙地控制著呼吸、心臟和肌肉的協調,不斷規律地邁出腳步而已。我喜歡那感覺空氣進入身體變成力量的安心感,還有自己一步步接近終點的踏實感。我喜歡跑步時的風景,在稻田跑步時稻海像波浪一樣隨風擺動,在公司附近跑步時飛機從頭頂掠過降落機場。

上個週末我報名了公司的活動,去了芭堤雅參加連續兩天的十公里路跑,也是我第一次出國跑步。每一場只有數百人,和現在動不動就數萬人的大型路跑完全不同。(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多熱愛跑步的人嗎?)在體力還算充裕的前提下,迎著朝陽在沙子堅硬的海灘上跑步真的是件寫意的事。跑完後大會還少有地提供早餐,居然還包括非常好吃的油條跟熱豆漿。坐在海灘喝著熱豆漿,看著和玩樂的遊客沒兩樣的人潮,讓我不禁覺得開始跑步也許是我蒼白的人生中最正確的決定。

當然我只是一個喜歡悠閒跑步,常常怠於練習的業餘跑者。看著自稱初級跑者的村上春樹驚人的距離跟速度,那應該是我一輩子都無法達到的級數。但是,看著自己的體能慢慢累積,速度雖然緩慢但確實地在加快,那份成就感我想每個人都是一樣的。還有從跑步中所學到的各種東西。我覺得最有用的是,不管遇到多痛苦的事,只要不斷深呼吸,大都可以撐過去。終究是可以撐過去的。

續上個週末週日共跑了二十公里後,這個星期天又迎來我的第三次半程馬拉松。希望一切順利。如果這次跑完沒有半死不活的感覺我想下次就可以挑戰全程馬拉松了。嗯嗯。

Sunday, June 26, 2016

Dear,

其實,我已經不太寫得出文章給你了。並不是沒有想說的話,只是已經無法順利地轉成文字了。我想這跟你這麼多年來沒有寫過隻字片語給我是一樣的理由吧。

我覺得我們之間不管某些事有沒有發生,我們最後依然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就像水往低處流,不管經歷了什麼最終依然會造成同樣的結果。這個想法,讓我慢慢走出了各種後悔。這是必然。不管多少偶然都改變不了。

而對我而言,友情是比愛情更脆弱的東西。各種朋友都慢慢疏遠了。也許是別人主動,也許是我主動,也許兩個人只是慢慢失去了可以聊的話題。我現在已經說不出自己還擁有哪個知心的朋友了。連交新朋友的意欲都慢慢失去了。

我想我還是想念你的。也許只是因為我一直都過得不太好。但我知道,這與你無關。當你不需要我時,我們的關係就不存在。這是我一直提醒自己的事。

而你所後悔的事,其實你是完全有能力去改變它的。

Happy belated birthday.


Friday, May 13, 2016

冒險

我老家離海很近。在家鄉莫名其妙變成旅遊勝地的現在,每當假日回去時,離家數分鐘車程的沙灘上總是擠滿了人。他們在那嬉鬧、拍照、放風箏、吹泡泡、光顧眾多的攤販,好不熱鬧。我常常訝異那完全稱不上乾淨漂亮的沙灘居然可以吸引這麼多人。除了因為我家鄉觀光景點太少外,我想也是因為大家都很少看到海吧。

不過我家鄉還有其它還屬於當地人的沙灘。只要繼續沿著那馬來鄉村小路一直走,大概十分鐘後就可以到達海岸線的另一頭。那裡比較幽靜,只有一些住在附近的馬來人在安靜地釣魚、散步。偶爾也會看到紅蜻蜓和螢火蟲。 有幾個朋友言之鑿鑿說在那裡看過鯨魚的屍體,還親手埋葬了它。而那片沙灘被海不斷侵蝕,以往跟朋友放風箏看日落的地方現在只剩下可憐的一小塊。

我應該是在中學時才第一次來到那個沙灘,忘了是哪個朋友帶我來的。後來每當我想一個人放鬆時,我就會騎腳踏車或機車去那裡看海。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那海灘對我有著類似盡頭、the edge的象徵意義。那是我心中的邊界,是我一個人所能到達最遠的地方。如果超過了這裡,要面對的就是完全未知的世界。 就像那馬來鄉村小路,柏油路就剛好鋪到那沙灘前面。 如果沿著紅泥路繼續往前走,感覺就會有哥布林從草叢中蹦出來似的。

而跨越邊界的冒險,我其實有過幾次。

契機是我在初中二認識的一個朋友。在那之前我是不折不扣的宅男,每天的生活除了唸書,就是看課外書、漫畫、聽歌,還有電玩。說起來直到現在都沒什麼變化…而那個朋友不知怎麼很有興致地帶著我們幾個人一起去探索這個地方。一開始是騎著菜市場腳踏車穿過數公里長的稻田到達當時來說非常遙遠的A村。然後是穿過另一邊的馬來鄉村小路(全程都是柏油路),距離十多公里的路程到達屬於隔壁市鎮的小漁村東姑臘。最後的終極考驗是沿著稻田路一路騎到隔壁的市鎮大港,距離二十多公里。來回總共騎了四五個小時吧。而我們到了目的地其實也沒幹嘛,大概就是隨便看看,感受憑一己之力到達異地的虛榮感,選一家老舊陰沉的店喝杯朋友說是全世界最好喝的可樂,等體力大概恢復後再興沖沖地踏上歸途。

直到很多年以後,每當想到冒險我都會想到這一些事情。不是在紐西蘭、非洲、希臘等地旅遊生活的時候,而是一些小時候無關緊要但又影響深刻的回憶。就像第一次玩RPG時整個世界等著我探索的興奮感。就像黃昏時從沙灘望向從未踏足的另一方,感覺那就是海角天涯了。就像花幾個小時到隔壁市鎮的那個過程。還有因為有著同伴而無所畏懼,哪裡都可以去的那種心情。天很高,太陽還稱得上溫暖,前方道路不斷延伸,只要不斷踩下踏板,我們就可以到達任何地方。

已經快要二十年了。直到現在,我還沒走進過那條沙灘前面的紅泥路。

家裡養了不到兩個月的小貓死掉了。回去時每當我望著院子,兩歲九個月的侄女就熱心地跟我報告說:“貓貓死掉了。貓貓給車撞到嘴巴紅紅,流血。” 每次她提起都讓我內心酸楚。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理解死掉的意思。

貓本來是一隻母貓不請自來地在我家倉庫般的院子生下的小貓之一。後來斷奶後,母貓將其它小貓都叨走了,不知怎麼剩下了它。我們看它餓得骨瘦如柴,不停啼叫,便開始餵食,慢慢地就變成家中的一分子了。它非常非常活潑好動,即使在貓中應該也稱得上是過動兒吧。它很喜歡咬我的手指腳趾,有時候我還真不知道它是在跟我玩還是攻擊我。三個侄兒侄女都喜歡用粗暴的方式跟貓玩,它也會以爪子跟牙齒回應,但從來沒真正弄傷過任何人。我一直期待著它什麼時候會被允許從院子進駐到家中,什麼時候會開始抓老鼠,長大後是不是也會像其它貓那樣沉穩安靜。

給貓吃飯的盤子和貓砂都被收走了。冰箱裡還留著未吃完的幼貓貓食。想著要不要再找一隻貓來養,但感覺就像背叛它一樣。失去一隻貓就像失戀一樣,它留下的空洞總是分外刺眼。我無法停止想像著貓咪看到我媽在前方,一如往常興奮地衝過車很少的馬路,結果被突然出現的車子撞到,躺在地上抽搐的模樣。

一直想像著沒看過的事,也許比親眼看到更可怕。

爸爸住院記

爸爸一開始入院是星期五的事,那時我不在家鄉。首先他是上吐下瀉,然後手腳不停抽搐。媽媽和哥哥將他送去診療所後醫生說擔心是中風,叫他們火速送到醫院去。他們送到鄰鎮的小醫院後,醫生說是血液中的鹽分不足,即血鈉過低。醫生給爸爸打了些點滴,一天後就讓他出院了。結果星期日爸爸發高燒到了四十度以上,再度被送進醫院。我是在那個時候被哥哥通知的。

哥哥在電話中輕描淡寫地說了爸爸發高燒跟血鈉過低的事,然後說在治療後燒開始退了,情況也穩定了下來,不過當然還需要留院觀察。聽了後我自然覺得擔心,但還是成功說服自己不會有事的。血鈉過低雖然危險,但治療後大都可以康復。結果三天後的星期三晚上,媽媽打電話來說爸爸的情況不太好,心智開始不清醒,要我盡快請假回去。

在發生狀況時,我總是會先努力不讓自己平和的日常受到影響,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一切都不會改變。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接受到我光滑堅硬的日常上開始出現的裂痕。我草草跟上司請了假,跟本來打算一起打羽球的朋友們說明原因,收拾東西開車回去。那兩個小時不長不短的車程正好讓我整理思緒。

我總是在爸爸身上看到自己。他有著我許多毛病的強化版,像結巴、社交障礙、杞人憂天、自言自語、睡覺時嘴巴開得老大。他曾經著迷於小說、流行音樂、電影,對我們兄弟影響很深。後來不知道是厭倦了還是覺得跟不上時代,在他年紀大了後都慢慢放棄了,只留下幾櫃子的書跟CD DVD。而最新的興趣是唱KTV。而隨著年紀變大,爸爸在家裡的地位、發言權、存在感也不斷降低。最後就像家裡的影子一樣只能默默做自己的事,還有完成媽媽所交托的任務。關於爸爸的回憶每一次湧現,就讓我感覺到我日常的裂痕又多了一些。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呢?不是死亡,而是爸爸從此變成一個無法自理的人,將我們的時間、金錢和耐性全部磨光。如果真的發生了我們能支持多久?這些想法除了悲傷,更讓我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沮喪。

到了醫院,在一旁的媽媽嘗試搖醒呼呼大睡的爸爸,告訴他小兒子到了。爸爸只是隨便應一聲,眼睛也不睜開。然後我們先開車回家,半夜我再過去守夜。媽媽不斷訴說爸爸這幾天的狀況,說他心智似乎開始幼兒化,不願吃藥也不吃飯,像個反抗期的小孩。至少聽起來是沒有生命危險。後來一整晚爸爸就一直這樣睡著,除了偶爾動動手腳,完全沒睜開過眼睛。

第二天爸爸又發高燒了。醫生說擔心是腦部有細菌感染,而那裡的器材不夠齊全,要將他轉到sungai buloh的大醫院去。爸爸在傍晚六點才被送到大醫院的急診室,然後就是一連串的等待,等檢查、等醫生、等病房床位。醫生護士們不斷忙進忙出,爸爸還是一直在睡,點滴跟氧氣都用完了,我再三提醒但還是沒人有空理他。然後醫生護士都換了一輪,其它病床的人都換過了幾次,到半夜三四點時整個急診室幾乎都是幼兒(為什麼半夜這麼多小孩入院?)。哭聲此起彼落,但爸爸一直安穩地睡著。當內科醫生終於到來診斷,確定要入院後,護士們也終於開始處理爸爸。他們打針、抽血、插管,爸爸雖然在睡但還是像小孩一樣不停掙扎。特別是那條從鼻子通到胃部的胃管。當我們按著爸爸的手腳,看著管子慢慢深入,我才突然深刻感覺到爸爸真的病重了。

折騰了十二小時,到了早上六點我快崩潰時內科病房終於有了空床位可以入院。跟急診室相比這裡簡直是天堂。空間大而人少,陽光從窗戶灑進來,醫生護士看起來也比較和善,沒有急診室的緊繃氣氛。醫生詳細地解釋了各種狀況跟可能性,簡單來說就是造成這一切的病因都還不明,需要做一大堆的檢查。但至少,看著醫生們諸侯出巡般地巡視,認真地討論爸爸的病情,讓我第一次有了可以將爸爸交給醫院的安心感。

然後就是我們的看護工作了。我負責晚上至早上的看護。視乎我的疲累度而定,精神好時我會從晚餐後出發到醫院,直到第二天午餐時間才回到家。如果是工作日,我一下班吃了晚餐就回家睡覺直到凌晨,然後去醫院直到第二天早上見了巡房的醫生後才去上班。但因為爸爸一直在睡(睡著跟清醒的時間大概是100比1),所以所謂的看護其實沒什麼事要做。就是時時留意爸爸的一舉一動,醫生護士到來時跟他們了解現在的狀況。其它時候就是看書、按手機,跟其他過度無聊的病人家屬聊天,在感覺像廉價航空座椅的椅子上嘗試入睡。

而醫生們一直都沒查出到底是什麼問題。但在大醫院住院差不多五天後,爸爸開始慢慢好轉。血液的各種數據慢慢恢復正常,清醒的時間慢慢增加,身體能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最終醫生也只能做出“這表示抗生素有效”的結論草草結案。爸爸的各種管子慢慢被拿掉(拿掉胃管的畫面還是很驚悚),讓他可以自行進食、上廁所。爸爸的意識很快地完全恢復了,不過身體的恢復度還跟不上。身體的肌肉幾乎都消失了,變成不折不扣的皮包骨。 因為發生了兩次爸爸晚上起來上廁所然後摔倒的事件,我的看護時間反而加長,要做的事也更多了。他幾乎完全不記得之前一直在睡覺的一個禮拜發生過什麼事。他一直擔心自己幾乎見底的體力,擔心自己無法恢復得跟以前一樣可以自由活動。沒事做沒話說時他就躺在床上一副若有所思憂心忡忡的模樣。

然後在星期日,毫無預兆地醫生突然說爸爸可以出院了,那時他已經住院了兩個星期。回家後爸爸不斷皺著眉頭自言自語,我問他他說要把那上千片DVD(看過的不到一成)全部清除,只選出所謂“臨死前必看的50部電影”留著看。他似乎體會到生命的無常與局限,急著要把一直想做但沒去做的事情做完,但又擔心自己的體力跟時間不夠。他還說想去台灣看演唱會(真不愧是父子啊…)。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只好不斷強調要先恢復體力。

然後我一如既往地陪侄兒侄女玩,逗逗貓,晚上開車通過久違的路回到另一個家。我想著明天開始要恢復運動的事,打開冰箱,看到了自己兩個禮拜前打開後喝了一半完全遺忘了的牛奶。保存期限恰好是到明天。我倒了滿滿一杯牛奶,喝了三分二,然後把剩下的全部倒掉。

這是我恢復平和,光滑又堅硬的日常。只是有些東西已經和以往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