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過年

你一個人，放一個平凡的假。只能坐下來喝杯茶，喝杯茶，小運流年都想得浮誇。
（一個人 - 陳珊妮）

在年假期間，腦海中總是浮現這一段歌詞。陳珊妮的歌詞總是能精準地切入內心毫無防備的部份。

我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害怕過年呢？

我還記得在小學時，對過年的興奮感。在幾個星期前我就拿著媽媽買的新衣，煩惱著除夕到初四應該穿哪一件衣服。還有自己選購的各種煙火，也分配好了哪一天該放哪一種。還有好看的電視節目，時間一到我們全家人就會聚在電視前，一邊吃著零食一邊抱怨廣告實在太長。媽媽每年都會自製一些糕餅，我常常都有幫忙。有一年我還因為哥哥帶了一群朋友把我們自製的一種餅乾吃個精光而哭著鬧脾氣。後來開始嘗試去朋友家還有老師家拜年，我還記得自己全身僵硬地坐在老師家客廳的沙發上喝著包裝菊花茶的情景。紅包反而不曾是我期待的部份，因為媽媽總會以儲蓄為由把我們的紅包一一收起，而我也不記得是不是真的有幫我們存下來了。

記憶到了中學時期，應該是中學畢業後吧。中學的聯考中大家的努力讓我們同學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情誼，而過年時就是一連串大型的聚會。大家先在一個朋友的家集合，然後騎機車一個個地去拜訪其他同學的家，把其他人叫出來。我記得一天最多有收過十封紅包，就是拜訪過十個朋友的家，到最後就是超過十台機車聲勢浩大地在街上亂晃。最後會聚在一個朋友家，大家玩撲克牌、打麻將（有時有賭錢有時沒有），唱KTV，閒聊，直到夜深了才逐一道別，第二天早上再繼續。有時還會有幾個朋友捨不得回家，大家就在一起聊心事秘密，直到凌晨三四點。

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過年開始變得無法期待了。大家都有了家庭，有了各自的活動，出來聚會的人越來越少，時間也越來越短。今年甚至完全沒有比較大型的聚會。許多朋友都是一年只能見那麼一次啊，我們還會有見面的時候嗎？

我不知道對其他人來說，美好的回憶是怎麼一回事。但對我而言，美好回憶常常凸顯現今生活的難堪。媽媽還是每年興奮地自製一堆糕餅，向我展示時我只能想著，通常沒什麼親戚朋友會來我們家，父母跟哥哥嫂嫂也沒什麼吃零食，這些東西要多久才能吃光呢？團圓飯時媽媽還是熱心地準備各種材料來吃火鍋，但因為哥哥姐姐需要照顧小孩，所以只有我跟爸媽在吃，草草吃完後才輪到他們。電視節目越來越覺得無聊，我一邊聽著電視聲音一邊盯著手機跟平板電腦，而一旁的媽媽應該也看不懂，一邊看著一邊打瞌睡。

而唯一跟以前相似的，是年假快結束時的失落感。我一直記得小時候年假快結束時，我們拿著僅存的煙火在外面燃放，每點燃一個就感覺自己的快樂假期也燒掉了一些，失落得想哭。長大了過後也一樣，最失落的時候通常發生在離開家鄉前一晚。許多朋友都提早離開了，電視也沒了新春特備節目，爸媽也早早去睡了，我一個人在家裡不知怎麼就坐立難安。明明就只是非常平凡的一天，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就如此難以忍受呢？

今年在年假結束的前一晚，姐姐一家人要準備回去了。她們兩個小孩每次一來就鬧得天翻地覆，說實在我是感覺鬆了一口氣。當她們上車時，被哥哥抱著的兩歲侄兒總算了解到這兩天的玩伴要離開了。 他茫然地指著她們的車子，然後指著自己的鞋子，淚眼汪汪地重複說著自己的名字，想跟著她們走。哥哥不斷輕聲安慰，但他還是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在一旁看著的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這也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失落。很遺憾地，這樣的經驗他以後還會不斷地遭遇到。

然後我躲進房間，開始了我的坐立難安。嘗試繼續看向田邦子的書，但裡面的內容簡直就像人生走馬燈一樣，沉靜又懷念地講述自己兒時的回憶，看了一會還是不得不丟在一旁，腦海裡各種回憶跟情緒糾纏在一起。想著以往的快樂與不快樂，想著自己已經失去跟即將失去的，想著自己所擁有但無法珍惜的、還有無法擁有卻不斷渴求的，想著自己停滯不前的愛情、停滯不前的人生，想著無法停止的時光流逝、無法控制的改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沉沉睡去。

我害怕過年。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會有所改變嗎？但我想這一份心情，應該好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改變。